[] 再见，萤火虫

--> 我扳着手指一个一个数，八十七，八十八，八十九……
　　6：30闹铃响起，我锦鲤翻肚挺身而起，一个箭步冲向沈小墨，把一个一元硬币，硬生生塞进它肚子里，我双眼泛白，目露凶光，孟桐阳折磨不死我，我就撑死你，撑死你。
　　林萧萧躺沙发上暼我一眼，沈墨墨，你有点出息好不好，失了恋，你折磨一个存钱罐。它不过一堆烂泥，和孟桐阳一样，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。
　　听到孟桐阳三个字，我如孟姜女附体，大有不哭倒长城誓不罢休之势。
　　2011年01月01日，我被林萧萧拖着观看升旗仪式。她美其名曰，新年新气象，我们要选择与众不同的方式度过。我站在冬日的清晨，牙齿间冷颤迸发，睡到日上三竿，吃个天昏地暗，也是与众不同的方式，为何偏要冒着寒风观看升旗仪式。这就是我和林萧萧的思维代沟。
　　最后一句国歌结束，我裹着羽绒服狗熊一样窜回宿舍，一头撞进一个绿色的身影：“靠，大过年的，谁挡得住姑奶奶美丽的回笼觉？”
　　我仰头，一张美丽的脸撅住瞌睡的神经，妖孽，你从哪个神话里蹦出来的，我用力咽口唾沫，把这句话生生吞回五脏六腑。
　　“火气不小啊，我就喜欢你这样的，冒失鬼！”他微笑的脸像一只狐狸。
　　“谁冒失啦，喜欢，喜欢你个大头鬼啊！”我顶着一头燃烧的晚霞落荒而逃。他的眼睛里，我的脸蛋灿若云海。
　　孟桐阳扬言，他的大学初恋非沈墨墨莫属。我狠狠咬掉香蕉的头，这个混蛋，指不定没断奶就暗恋哪位阿姨了，我沈墨墨岂会拾人牙慧。林萧萧在一旁心思诡异地哑笑。
　　孟桐阳每天给我送花，弹着破吉他，在宿舍楼下五音不全地唱情歌。自习室里，他突然从后面抱住我，“沈墨墨，让我做你的左翼天使吧！”一瞬间，温暖的气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。我终于没挡住孟桐阳的猛烈攻势，落入他的温柔陷阱，不可自拔，幸福得像一个小女人。他，国旗护卫队的队长，一米八的个子，生得一张吊死女生不偿命的脸，只有我可以揪着他的白衬衫，放肆地说，孟桐阳，你是我美丽的妖孽！
　　可是现在，妖孽不要我了。我每天扳着手指脚趾，数着孟桐阳离开后的灰暗日子，以泪洗面，不知今夕何年。
　　2
　　林萧萧说，沈墨墨，你小女人得志，一时风花雪月玩得平步青云，最后还不是卸磨杀驴。言下之意，是我对不起孟桐阳了。
　　他每天送我上课，陪我自习，全职保姆做得滴水不漏。我讲理时，他奉我为神仙姐姐，我无理取闹，他当自己武大郎。一个烤红薯，都是他吃皮，我吃瓤。
　　可是，林萧萧，你不懂，若我不爱孟桐阳，怎会日复一日往沈小墨肚子里塞一枚硬币。只因他曾温暖地对我说，“墨墨，你要攒够足够的嫁妆，等我大学毕业迎娶你！”
　　我看一眼撑肿的沈小墨，它冲我挤眉弄眼，我拿起它往地上一摔，硬币哗啦砸得满地银光，我兜起硬币，夺门而出。萧萧在后面不可遏止地大叫：墨墨，墨墨。
　　孟桐阳，你草草一个约定，我惶惶不可终日。以前，我是长在你眼睛里的一眼泪泉，你的微小变化，都会让我天地失色，你的微小誓言，值得我耗尽时光等待一生。可是现在，没有你，我沈墨墨一样可以活得阳光灿烂。
　　我一袭水蓝色长裙，像一只蝶，在年级派对上舞得流光乍现。以前，孟桐阳都会温柔地挽起我的手，害羞地介绍，这是我女朋友，墨墨。我倚在他瘦削的肩膀上，笑靥如花。如今，万千人海过尽，我眼中不再有一个身影，温暖如他。
　　我落寞转身，不设防碰掉一个晶莹的玻璃杯，落地粉身碎骨。伸手去捡，碎片刺破手指，鲜血迸出。
　　“这么不小心，冒失鬼！”我心如原子弹爆炸，呆若木鸡。
　　他捏着我流血的手，冲向医务室，医生包扎时，他满眼疼惜地呼呼。感情里，有人恋爱，有人等待，有人痴怨一生，有人拿逝去的记忆祭奠现在的回忆。我盯着他的眉眼出神，他，到底不是孟桐阳。
　　“何必如此看人？”
　　“你，让我想到了一个朋友。”
　　他和我星空下相对而坐，一时间，空气蕴含悲凉的呼吸。我裸露着肩膀，冻得发抖，他把上衣挂在我身上，“我帮了你，你得做我的人体衣架。”我哑笑。
　　他送我到楼下，林萧萧风一样掠过，笑吟吟暼我一眼，踩着高跟鞋“噔噔”上楼。
　　3
　　林萧萧看着沈小墨一地碎片，我一袭蓝裙，丢进嘴里一片薯片，嚼得嘎嘣嘎嘣。那个男生叫夏铭轩，林萧萧认识的：“外语系的才子，出了名的****俊逸，上得了厅堂，下得了厨房，百里挑一的21世纪濒危好男人，正好抚慰你一颗受伤的心。”我拿起枕头朝萧萧砸去。
　　夏铭轩，他出现在沈墨墨遍体鳞伤的时候，我以为自己可以不动声色面对他，误打误撞一句“冒失鬼”，却让我待愈的伤口缝线破裂，血流万丈。
　　“萧萧，你说，桐阳怎么说离开就离开了呢，他是不是喜欢了别人？”
　　林萧萧脸色铁青，“墨墨，从一而终，那还叫男人吗！那是天鹅啊！男人离这么完美的动物，也就火星到地球的距离了！”
　　萧萧对男人的评价一针见血，近朱者赤，作为室友我们一天18小时黏在一起，我怎么没有提升鉴赏男人的品味啊，或许还能及时发现孟桐阳这个混蛋的心思。
　　三个月前，孟桐阳约我到咖啡屋，阳光甚好，我满脸笑意落座，等待我的王子给我意外的惊喜。初相识，孟桐阳一张无可挑剔得欠揍的脸，只配做一只妖孽，成为我沈墨墨的意中人后，就自然而然升级为王子。妖与神的差别，还真是微小。
　　“墨墨，你最近过得好不好？”我吸进嘴里的可乐差点咳出来。
　　我正眼瞄他，对上一双不知所措的眼。全职保姆无微不至，可不是这种关心。他表情极不自然，笼着阳光，像一个苍白的谎言。
　　“什么事儿，你直说吧！”
　　“我就是觉得，我们太仓促，还没……”
　　“难道你喜欢了别人？”
　　“不是，不是你想的那样……”他满脸猴急，辩解的嘴在我的目光下渐渐止住。
　　满世阳光猝然断掉，像断电的屋子，漆黑一片。爱情不过一纸窗花，隔着看，烟雨蒙蒙醉死人，捅破了，百般嘴脸尽现。孟桐阳再好看也不过一只妖孽。我握着可乐手脚冰冷，突然想起萧萧的一句名言，男人，你的名字叫朝秦暮楚。
　　4
　　遇到夏铭轩的次数越来越多，我的鼻子渐渐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。林萧萧说我是，丧家小犬。可走在路上，时刻有被人监视的错觉，莫非我沈墨墨也享受到FBI专职特工跟踪的殊荣了？
　　年级讲座上，我流着口水，正与周公缠绵悱恻，桌面灌溉得可以插秧。忽然感觉背后有东西正中靶心。我大腿一拍，“哪个瞎了狗眼的，打扰你姑奶奶……”
　　方圆三米的目光唰把我射得千疮百孔，吓得我半根舌头吞进肚子。
　　我连滚带爬被夏铭轩拖出教室，“姑奶奶，公共场所，保持淑女形象！”
　　我揪起夏铭轩的衣领，“姑奶奶都遭人抛弃了，淑女形象能换来一个青春无敌美少年吗？”
　　夏铭轩被勒得龇牙咧嘴，“墨墨，你看我怎样，这买卖值吗？”
　　我一哆嗦，落入夏铭轩的怀里，“墨墨，做我女朋友吧？”他温柔的眼睑压得我喘不过气。
　　“陪我看升旗仪式，一个月。一个月后，给你答案。”我气泡一样蒸发。
　　次日六点，手机铃声大作，在萧萧的抱怨中，夏铭轩鬼魅的声音飘荡着，墨墨，赶快起床，要迟到了，我在楼下。卖糕的，鬼知道，我这是自掘坟墓。
　　中央广场人不多，国旗护卫队清一色的军装，黎明一抹亮眼的色彩。晨光熹微中，孟桐阳振臂一挥，鲜艳的五星红旗燃烧了整个天空。他好看的眉眼，像鸽子灰色的羽翼，闪着温柔的光。以前，我总是掐着他的脖子，孟桐阳，我们的儿子将来也要做军人，像他老爸一样帅。我幸灾乐祸整饬我的美少年，他的脸害羞得像一块猪肝。可是现在，我竟没有权力放肆地拉着他的衬衣说，孟桐阳，你是我美丽的妖孽。
　　我想着想着，泪水涟涟。夏铭轩慌忙问，墨墨，墨墨，你怎么哭了？我抹一把鼻涕，冷。
　　他把我裹进大衣里，搓着我通红的小手，在唇下呵气，一瞬间，我竟然有他就是孟桐阳的错觉。可孟桐阳的军大衣有一股绿萝的气味，夏铭轩没有，谁都没有。
　　5
　　林萧萧正对着镜子涂眼影，眼波流转，像一只妖精，见我回来停下手，“和孟桐阳在一起时，也没天天看升旗仪式，分开了知道回头是岸？”
　　我“砰”摔上门，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放声大哭，泪光里都是孟桐阳微笑的眉眼。萧萧掀开被子，看你不人不鬼的样子，一个男人值得如此？我照下镜子，仍是祖国千娇百媚的一枝花，就是开得有点颓败。
　　一个月后，夏铭轩请我和萧萧吃饭。我欠他一个答案，如坐针毡。萧萧一袭黑色风衣，像神秘的女巫。她落座，我刚要坐旁边，她把包一把塞在我身下，夏铭轩感激地对她谄笑。
　　火锅的热气熏着眼睛，三人团团围坐，一瞬间我有落泪的冲动。夏铭轩不断给我夹菜，在林萧萧得意的神色里，我不知所措。他们为莫名的理由狂喜，一杯接一杯干杯，夏铭轩脸色微醺，手臂搭在我肩上，一缕一缕玩我柔软的头发。
　　他举杯，“这一杯，为我遇到墨墨而干，今后我夏铭轩不再喜欢任何人。”萧萧笑着一饮而尽，夏铭轩抓住她的胳膊说，表姐，谢谢你。
　　我一阵错愕，萧萧竟是夏铭轩的表姐。夏铭轩依偎在我肩上，像一个幸福的小孩子。萧萧提前离开，临走犹有深意望一眼夏铭轩，他得了大赦咒般欢喜。
　　夏铭轩说要给我放烟火。他捂着我的耳朵，仰头看夜空星火绽放。噼里啪啦的灰烬落入头发，他拿着烟火棒，一边挥舞一边大叫，“墨墨，我喜欢你！”绚烂的火苗在空中绽放成一颗真心，我忽然掩面而泣。
　　“墨墨，做我女朋友吧。”他无声无息从背后抱住我，温柔的鼻息扑在脸上，微醺的脸是不忍伤害的孩子。
　　我定睛，远处孟桐阳一双眼睛望得我烈火焚身。他满眼讶异失望，灰色的瞳孔，冷若灰烬。我欲去追，他倏忽消失在夜里，我石像般绝望地倒塌。
　　离开我就别安慰我，要知道每一次缝补都会遭遇穿刺的痛。孟桐阳，你的眼睛，是我永生不会再遇的海，如今，海枯石烂，我沈墨墨只有另栖它枝。我水鸟一样偎进夏铭轩怀里，他温柔的唇压下来。我的泪在风中飘飞，孟桐阳的世界在耳畔天崩地裂，记忆瓦砾一样破碎，震耳欲聋。那一刻，沈墨墨也尸骨无存了。
　　6
　　不久，我看见林萧萧挽着孟桐阳的手，巧笑倩兮，仙子一样掠过眉湖。宴会上，她诡笑的脸大火一样烧在我身上。我怒不可遏冲到夏铭轩面前，夏铭轩，你们一对姐弟，竟然合伙欺骗我？
　　夏铭轩脸色惨白，在他苦苦解释中，我如堕冰窟。
　　林萧萧喜欢孟桐阳，她拉我去看升旗仪式便是预谋。只是阴差阳错，孟桐阳喜欢了我。她告诉孟桐阳，沈墨墨这种脚踏两只船的女人，根本不值得他喜欢。她利用表弟接近我，在孟桐阳面前策划了这么一场完美的弥天阴谋。
　　“墨墨，你要相信我。刚开始，我是受表姐之托接近你，但是后来我不可自拔喜欢你，我是真心的，难道你一点都感觉不到吗？”夏铭轩几乎哭出来，使劲摇晃我的肩膀，想把我从一个巨大的谎言里摇醒。
　　我拨开他的手，孤魂野鬼一般晃荡，世间最欺人的玩笑，莫过于此吧。爱情如人饮水，冷暖自知，多少人在爱情的光影里迷了眼，雾里看花，错把敌人当情人。沈墨墨，你要怪，是怪孟桐阳对你们的爱情不够信任，还是自己没有矢志不渝的真心。
　　我记得以前和孟桐阳散步，晚上萤火虫四野飞舞，他说，墨墨，你知道吗，萤火虫只能在夕阳西下后活动，可是他们从来不会丢失自己的伙伴。不管在多黑的夜里，只要不断发光，对方就会找到自己。他捉一只萤火虫放在我发迹，微笑着看微光闪烁，墨墨，这样，我就永远不会把你弄丢了。他信誓旦旦的话飘荡在耳际，恍若昨天。而我们却在黑暗中遗失了彼此。
　　以后，你总会看到一个女孩，抱着一个粘合的存钱罐，站在中央广场的晨光里，注视着一个男生微笑的眉眼，寻找她丢失的萤火虫之梦。